如何解救被困在创伤中的大脑?请看这本书

菟葵 开智学堂

作者:菟葵 来源:公众号「一时一刻」

在疫情、地震、恶性暴力事件频发的今天,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越来越被人们所熟知。在经历或目睹过地震、战争、车祸、性侵犯等极端事件后的幸存者很容易留下一种根深蒂固的对危机的警惕和敏感,症状可能包括碎片记忆闪回、情感解离、警觉系统过于敏感、毫无原因的身体疼痛等等。

但其实,不只是极端事件,在童年时期有过虐待、忽视、被抛弃等经历的儿童也会留下严重心理创伤。

《身体从未忘记》(The body keeps the score)就是一本研究创伤性经历和治疗方法的书。作者 Bessel van der Kolk 是一位美国神经病学家,世界知名心理创伤治疗大师,1970 年代起,一直在研究儿童和成人如何应对创伤经历,他将神经科学和依恋类型的研究成果转化成发展和研究创伤疗法的方法,发表过 150 多篇相关论文,Google Scholar 上 H 指数 103。

这本《身体从未忘记》2014 年出版后几个月就登上了 The New York Times 最畅销书榜。2018 年他成立了创伤研究基金会,为有虐待史的儿童和成人提供治疗,并为全球的治疗师提供培训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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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看完这本书,评论说简直像在看一个恐怖故事。那些头脑以为已经过去了放下了的创伤经历,被身体以另一种形式不断重复诉说着。

01 困在创伤中的大脑

所以创伤到底如何伤害我们呢?先简单了解一下大脑发育过程以及一些重要零部件吧。

首先我们的大脑可以简单分成三个部分:爬虫脑、哺乳脑、理性脑。从名字也可以看出,它们的发育有时间先后。

爬虫脑位于脑干,尚未出生时就已开始发育了,是最先发育的大脑,主要负责基本生理需求:呼吸、感受、睡眠、吃喝、疼痛等。

哺乳脑也叫边缘系统,出生之后开始发育,在 6 岁前完成发育,有很强的神经可塑性,负责情绪和记忆,受到经历、基因和出生气质的影响。

理性脑也就是前额叶——大脑表面的新皮层,是最后发育的大脑,只占大脑体积的 30%,负责语言和抽象思维、理解符号、找出实现目标的方式、管理时间、做计划等。

爬虫脑和哺乳脑共同构成“情绪脑”,是中枢神经系统的中心。当大脑受到威胁时,哺乳类脑负责激活战斗或逃跑系统,爬虫类脑负责激活崩溃系统。

情绪脑和理性脑会相对独立运作,当理性脑和情绪脑相平衡时,我们能够处理出现的问题,获得良好的自我感受。当它们产生冲突时,我们的心理和生理都会感受到强烈不适。

这三个部分中有一些重要零部件:

  • 丘脑:属于边缘系统,负责混合所有的感官体验,包括听觉视觉触觉等,形成自传体记忆。丘脑也是注意力、专注和学习的中心,可以过滤掉无关紧要的感觉。
  • 杏仁核:负责感受情绪的强烈程度,判断收到的信息是否事关生存大事。
  • 海马体:负责短时记忆的存储转换和空间定位等功能。
  • 内侧前额叶皮层(MPFC):是负责自我意识的中心,与情绪脑直接相连,判断是否有真实的危险发生。
  • 背外侧前额叶皮层(DLPFC):负责收集、分析与解释我们经历的细节信息和含义。DLPFC 相当于大脑的时钟,负责判断现在的体验是否与过去经历相关,是否会影响到未来。

接下来,我们看一下正常大脑面对危险时的报警系统是如何工作的:

丘脑汇聚各种感官信息,进行混合处理后分别往两个方向传递:向下传递到杏仁核、向上传递到前额叶。通常传递给杏仁核会更快。

杏仁核接受信息后,在海马体的帮助下判断情绪的重要性,如果发现威胁,会发送信息给脑干,激活压力系统和自主神经系统。

杏仁核处理信息也比前额叶快很多,会在大脑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就对信息做出判断,通过两条自主神经系统让身体采取行动:寻求他人帮助、战斗或逃跑、惊呆或崩溃(哪种状态被激活取决于不同的安全状态)。

前额叶接受信息后,会花费更多时间做详细解读,分析是否真的面临危险,如果并没有实际危险,会中止应激反应。如果前额叶的调节能力受阻或没有发育完全,人就会变成一触即发的情景动物。

因此,并不是所有的危险事件都会形成创伤,只要能通过行动中止或反抗威胁,大脑就会恢复平静。

然而,如果被困在无法采取有效行动的危险情境中,比如战争、车祸、家庭暴力等,大脑就会一直释放压力激素,大脑回路持续但徒劳的活跃着。

就算危险解除后,丘脑也会不断向身体发送逃避危险信号,未完成的行动和无法逃脱的惊吓会转换成无法解释的身体感受或症状,比如哮喘、偏头痛、肌肉酸胀等。大脑各部分也会因此受到损伤:

  • 丘脑功能受损:受伤的丘脑失去感官过滤器的作用,一直处于过载状态。创伤性记忆无法像普通记忆一样有始有终,而是以一种携带着强烈情感的碎片的方式呈现。
  • 杏仁核功能受损:过度敏感,不能区分过去和现在,持续释放大量压力激素,激活神经系统。
  • 内侧前额叶皮层(MPFC)受损:活跃度降低,前额叶失去抑制能力。
  • 背外侧前额叶皮层(DLPFC)受损:大脑失去判断现在和未来的能力,悲伤的体验有一种无穷无尽持续到永远的感觉。
  • 神经可塑性(Neuro-plasticity)由Richard J. Davidson 在 1992 年提出,是指大脑神经终身都拥有生成和修改链接的能力,通过重复性经验可以改变大脑结构。当大脑的创伤回路被反复激活,大脑就学会这种激活模式,并在之后的人生反复出现。

“创伤回路”形成后,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发生些什么呢?

02 依恋类型

婴儿期的经历会在内心构建一副地图,包括我是否值得被爱、什么人可以相信、如何处理新发生的情况、该做什么能满足我的需求等等。内在地图印刻在情绪脑中,反映了我们对自我和周围世界的认知,成年后,我们会按照这幅地图行事。

认知地图反应在人际关系上,就是依恋类型。有四种依恋类型:

  • 安全依恋:拥有自我控制感,是健康应对情境的依恋模式。
  • 回避依恋:不能感觉到自我和他人的感受。
  • 焦虑依恋:持续刷存在感,获取他人注意力。
  • 混乱依恋:不知道谁是安全的、不知道自己属于谁,可能对任何人表现出强烈关爱,也可能无法信任任何人。

创伤会形成不健康的依恋关系,遗憾的是了解自己的依恋类型并不能改变和逆转依恋类型。但是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建立新的人际关系,亲密关系是其中最有效的方式,安全型的伴侣能够改善依恋关系的不良影响。

03 情感解离

情感解离是创伤的核心。

遭受创伤的大脑长期处于无法消解的恐惧中,身体不断的接受危险信号。为了活下去,身体会主动忽视内在感觉,开始变得麻木,但这同时也关闭了自我意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法信任任何人,也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麻木不仁而产生的羞耻感会慢慢淹没自己,进而产生自我厌弃。

自我厌弃进而导致人际关系出现问题。因为亲密的人际关系是以高自尊作为基础的,当心里时刻在担心“你一旦了解了真实的我,就会抛弃我”的时候,很难与真实的人产生链接。

那些在童年时期被忽视被虐待的儿童通常会形成一个非理性信念:“我是不值得被爱的”,因为这是解释自己童年遭遇的唯一理由。

弱小的儿童为了活下去,只能选择继续依赖施虐者,受虐的儿童也因此产生强烈的羞愧感,这种羞愧感会转化成对自己的隐秘的愤怒。

同样为了生存下去,儿童也会学会压抑自己的内在情感,刻意忽略和否认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当愤怒和羞愧情绪逐渐被解离,会幻化成往后人生中很多过不去的坎。

即使他们成年后,心里仍然有一个角落停留在童年状态,这个饱含强烈自我厌恶的角落一直在单调的重复着:“你不值得被爱”。

更糟糕的是,经历过创伤的人,会不自觉再回到创伤环境体验同样的伤痛,一方面因为大脑部分功能受创伤影响,难以从经验中学习;另一方面是因为创伤引起的强烈情感会让大脑分泌内啡肽——一种大脑在应对压力时分泌的类似鸦片的化学物质,只有这种强烈的刺激才会产生一种“活着的感觉”。

04 创伤治疗

创伤事件无法抹去,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但我们可以处理创伤留在身心上的痕迹:恐惧、焦虑、抑郁等等。

如果能通过练习恢复理性脑和情绪脑之间的平衡,获得平静和专注;能够面对触发创伤记忆的图像、思维、声音和感受;能够获得良好的人际关系和社会支持系统,我们就能逐渐从创伤中走出来。

整体来说,创伤治疗可以分为三种有效途径:

  1. 药物治疗:关闭大脑不适当的报警,或者改变大脑组织信息的方式。
  2. 自上而下:通过谈话等方法重新建立与他人的关系,获得自我意识,整合创伤记忆,强化大脑控制身体感觉的能力。
  3. 自下而上:重整自律神经系统,通过呼吸、动作和触摸调整自律神经系统。

这里有几个反常识的点,作者认为,被大众熟知的认知行为治疗 CBT、系统脱敏疗法对创伤治疗的用处不大,认知行为治疗在重复咀嚼创伤记忆的同时,会不断激活创伤体验,而系统脱敏疗法在钝化某种情绪或感觉的同时会让人变得麻木,反而加重情感解离。

另外,语言疗法对创伤有一定帮助,但并不能平复创伤性记忆,“知道道理并不能让你过好这一生”。

这些疗法效果不佳主要是因为创伤性记忆和普通记忆的区别,正常的记忆会随着新的经验和感受而改变,通过联想把所有元素融合成连贯的自我体验,从而形成自传体记忆。

但创伤性记忆就像冻结在时间中的碎片,无法被融合。某一部分的人格好像也被冻结在那个时间,无法通过吸收新的体验而成长。所以创伤治疗的关键是整合创伤记忆,把创伤性碎片整合到自传体记忆中,告诉大脑,“这件事结束了,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对创伤有用的治疗,主要通过修复大脑警觉系统,整合创伤性记忆。大体上有这样一些方式:

1、边缘系统治疗:唯一可以直接接触情绪脑的是内侧前额叶皮层,这部分脑区负责感受内感受,也就是说通过感受、命名、辨认内感受,并与之友好相处,能够逐渐恢复理性脑与感性脑之间的平衡。

2、通过呼吸、吟唱、步行等带有韵律的行动训练警觉系统。

3、正念练习,专注内感受的同时保持思维活跃,观察思维和身体感觉之间的相互作用,让交感神经冷静下来。

4、人际关系,构建良好的社会支持系统。在安全有爱的环境下镜像神经元能够根据外界信息调整内在紧张程度。(虽然这对不安全依恋类型的人来说有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感觉……)

5、也推荐求助专业治疗师:在群体活动中感受节奏和韵律的同步、 接受治疗性的按摩、完成未完成的动作和反抗、EMDR 眼动脱敏再加工技术、催眠,以及药物治疗,都是有效的方法。

如果想要了解细节,作者在后半本书中也详细介绍了很多创伤治疗的方法和原理,包括:语言治疗、眼动脱敏和再加工(EMDR)、瑜伽、内部家庭系统治疗、高度结构化的心身治疗体验、神经反馈治疗、韵律和戏剧治疗等等。感兴趣可以找来看看,这里介绍下对我很有启发的内部家庭系统治疗。

内部家庭系统治疗

Richard Schwartz是内部家庭系统治疗IFS (Internal Family Systems therapy)的创始人。这个治疗方法的核心理念是:

我们每个人的心灵就像一个家庭,其中的成员有不同程度的成熟度、兴奋性、智慧和伤痛。改变这一系统或网络中的任何一个部分,将会影响其他所有的部分。

这个内部家庭中,常见的独立存在的角色有:

流亡者:是被封锁的角色,保留着关于创伤的回忆和感觉,是痛苦情绪的源泉。当流亡者占据上风的时候,会感到自己一无是处、不值得被爱、脆弱且无用。但同时,流亡者也是内心中最敏感、天真、有创造力的部分。

管理者:有完美主义倾向的角色,确保所有的事情都在控制之中,切断和情绪的链接,表现出合作、积极的态度,保护自我往看起来好的方面发展,会创造强迫行为或观念,或者否认现实。往往那些在世俗中获得杰出成就的人都拥有一个强大的管理者。

消防员:每当流亡者的情感爆发时,消防员会迅速做一些非理智的激烈的事情消除痛苦的情感,比如过度健身、滥交、疯狂购物、酗酒等。

流亡者、管理者和消防员,每个角色都带有不同的记忆和信念,他们轮流主宰自我意识。管理者和消防员都是保护者,保护整个内部家庭不受流亡者极端强烈的情绪所伤,同时也保护着一个拥有自信、好奇心、沉着冷静的“内观自我”(mindful self),这个自我曾经为了生存,不至于被摧毁,而被重重保护起来。

在治疗师的帮助下,可以将混淆的自我逐一剥离开,请他们暂时退场,一旦那些负责自我保护的部分相信周围的环境足够安全,它们就会慢慢剥离,为隐藏起来的“内观自我”留出空间。

“内观自我”是一个被动的观察者,有助于梳理内部系统,帮助各个角色沟通,并让那些角色相信身体内部存在一个可以应对变化的自我。在“内观自我”的协调下,管理者和消防员会慢慢冷静下来,流亡者也得到成长机会。各个部分的自我有机会整合成一个完整的人格。

05 最后想说

阅读这本书并不容易,并不是因为概念晦涩难懂,而是读着读着书上的文字就逐渐模糊到难以辨认。太多熟悉的细节,很难让我保持冷静。

害怕被拒绝,害怕被抛弃,害怕孤身一人。是因为曾经被拒绝,曾经被抛弃,曾经孤身一人穿越望不到头的黑暗。

不过当我决定对自己无条件诚实的那一刻,就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让我看看,里面还有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