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三道四有益身心健康?

罗宾·邓巴 开智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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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别人说三道四吗?不喜欢对吧,但不可否认,说三道四确实让人觉得着迷上瘾。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呀?著名进化人类学家、牛津大学认知及进化人类学学院院长罗宾·邓巴说,流言飞语是推动世界运转的力量。为什么?阅读下文,邓巴教授与你聊更多有趣话题,男人女人谈话的内容有什么不同?八卦为什么重要?人类为什么喜欢故事?一起来看吧~

作者丨罗宾·邓巴

本文为开智学堂精选好文

开智学堂(http://www.OpenMindClu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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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们总是对张家长李家短如此着迷?为什么我们会对社会上那些小明星、皇室、政客的私人生活说三道四,乃至亲友邻里之间搬弄是非这样兴味盎然。

就算是再庄重严肃的报纸,有时也要让出头版头条给这些八卦,而不会每天都报道达尔富尔遭受饥饿折磨的儿童,抑或索马里和伊拉克饱受战争蹂躏的城市?

答案很简单,流言飞语是推动世界运转的力量。

男人谈话,女人八卦……

你每天有多少时间喋喋不休地唠叨个没完?我打赌那会占去你一整天的 1/4 时间。你从中得到了什么?你会说,也没什么,不过那并非完全是无聊地浪费时间。

这种语言活动非常奇妙:与他人在一起时,始终保持沉默会让我们非常紧张和尴尬。我们总是绞尽脑汁地想点儿话题,不管多么没有意义。「嗯……你经常来这儿吗?」

那么,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答案是,语言是人类发明的另一种刷梳毛发的方式。

就猴和猿来说,为彼此刷梳毛发并非事关卫生,而更多的是彼此投入情感的一种表达方式。它所传递的感觉大致类似于:「我宁可跟你在这儿舔毛,也不愿意过去和詹尼弗在一起。」

当然,我们每天都会有大量这类的身体接触,相互摩擦的动作是所有亲密关系的一个基本特点。亲人之间、情人之间、朋友之间都愿意花费几个小时的时间轻拍、爱抚、用手指穿过对方的发丝。

简言之,身体接触就是社会生活律动中一个必不可少的鼓点。

除了这些之外,人类又增加了语言。语言是实现远距离刷梳毛发的方式,在许多方面,它所达到的目的与前者别无二致。

语言使得我们能够对自己的情感作出重要声明:「我觉得和你待在一起聊天很有趣。」忘记莎士比亚和歌德那些阳春白雪的废话吧,日常生活中真正的谈话就是彼此之间刷梳毛发这一动作的延伸。

当然,有了语言,人类就能够再向前跨越一步,而不仅仅停留在将其作为情感投入的信号。我们用语言来交换信息。

猴和猿只能靠直接观察来了解谁可能是朋友、谁是忠诚可靠的,或者选择哪一个做配偶,而我们人类可以选择第二手、第三手资料来了解这些,这就大大扩展了我们的社交圈。

仔细听听你身边人们的谈话。我们很快就会了解,人与人之间谈话的大多数内容都是关于社交活动的,有时是自己的日常琐事,有时是别人的家长里短。这叫做哈利—遇到—莎莉—遇到—苏珊综合征。

「译者注:哈利—遇到—莎莉—遇到一苏珊综合征(Harry—met—Sally—met—Susan syndrome),此说法源自 1989 年的喜剧电影《当哈利遇上莎莉》(When Harry Met Sally)」

但是在进化中,每一种遗传特征都有其弊端。既然我们能够就「谁和谁一起在做什么」之类的社交活动交换意见,我们也就必然能够利用语言达到某些更为卑劣的目的。

简言之,广告宣传应该被冠以人类最古老的职业,我们从来就是个中老手。你要是不相信,不妨再仔细些,听听邻人在谈些什么。

然而奇怪的是,男人和女人的谈话内容并不对称。哈利似乎更愿意谈论哈利,而莎莉却喜欢谈论苏珊。

啊,你会说,这也不过是在重述那些关于男人女人有何分别的陈词滥调嘛。要知道无风不起浪,不过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为什么会这样。

男人和女人偏爱的谈话主题往往大不相同,这是因为他们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不同。

仔细听听他们在谈论什么,你很快就会意识到,女人的谈话主要是为她们的社交网络服务,她们要建立和维护一个复杂的社会关系网,而这个网络不断发展变化。

时刻关注他人在做什么非常重要,同时这还暗示了你是某个小圈子的成员,人们愿意跟你谈论这些。这可不是无聊地说话,而是社交转盘的核心,是社会本身赖以建立和运转的基础。

相反,男人谈话最主要的目的似乎是在为自己作宣传。他们要么谈论自己,要么谈论他们自以为非常了解的东西。这是一种有声的孔雀尾巴。

雄孔雀在其交配区域闲逛,只要看见有雌孔雀出现在视线中,就忙不迭地展示它们那五颜六色的漂亮尾巴。雌孔雀则在雄孔雀间徘徊,看哪一只的尾巴最光彩摇曳,就选择它作为配偶。

人类则似乎完全通过语言来行使这一过程。就像雄孔雀一看有雌孔雀出现就突然开屏一样,男人一看见有女人在场,就会立即将谈话转换为宣传模式。

你可以仔细听听一个男人在只有其它男人在场时的谈话,将其与旁边有女人在场时,同一个男人的谈话进行比较。

有女人在场时,他的谈话风格会发生很大变化,这时他会更急于炫耀,也会在谈话中加入一些风趣的内容,引发周围的人大笑起来。

不过此外,你还会听到有关专业话题和其它展示男人「知识」内容的谈话变得更加激进,让谈话富于竞争,是男人的宣言。政治就是这个游戏的名字。看来,语言的确丰富多彩。

img图片来源 Pixabay

妈妈语的作用如此重要

美国人类学家迪安·福尔克(Dean Falk)曾指出,语言或许是通过妈妈为婴儿唱歌而发展形成的。

那种特殊的说话方式被称为「妈妈语」,似乎(尤其)是女性天然就会对自己的婴儿说话的语言,它具有许多音乐的特点——简单的旋律感,特别夸张的唱歌语调,可以升降两个 8 度,以及明显高于正常说话的音调。

下次你听到一位妈妈跟婴儿说话,不妨仔细听一会儿。你会听到那语调中传递出人类古老过往的回音。

哦,不要忘记观察一下那个孩子。这种独特的音乐形式会让孩子非常着迷,他们似乎很快就能够为那种话音所吸引并镇静下来。它能让孩子微笑,那仍然是内啡肽的魔力,以及这种物质作为维系母婴联系之纽带的作用。

但是妈妈语的重要作用还远不只让婴儿安静下来,它对婴儿能否很快达到成长发育的重要阶段也有着极大的影响。

当时还是剑桥大学生物人类学研究生的玛丽里·莫诺(Marike Monnot)曾经观察过 52 位母亲和她们的新生儿在婴儿一岁前的情况。

她发现,如果母亲使用妈妈语较多,婴儿会成长得更快,更早达到其成长发育的重要阶段(例如第一次微笑)这一发现非常令人震惊。

猴和猿可不会对着自己的婴儿浅吟低唱,它们甚至不会抱着婴儿摇动,这些似乎是只有人类才会做的事。

不过尽管如此,我们不难看出妈妈语大概是如何产生的,尽管准确说出其发生的时间有一点难度。如果说哼唱能够让婴儿安静下来,且较为安静的孩子更加健康的话,那么母亲或许是在极大的选择压力下才做这件事的。

但是为什么只有人类这么做,而——比如说——我们的近亲类人猿却没有这一行为呢?

答案一定与这样一个事实有关,即就人类的脑部大小而言,相对于具有与人类脑部大小类似的猿或猴,人类的婴儿早产了大约一年时间。

相对而言,类人猿幼仔基本上能够照顾自己,而人类的婴儿则需要更多的关照,在出生后第一年,不会达到新生黑猩猩那样的成长发育阶段。

既然人类婴儿的父母要受更长时间的苦,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照顾孩子,形成某种机制来使那些暴躁爱哭的孩子安静下来,对我们这个谱系来说当然是非常必要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或许也能得到一些线索,了解这一机制是何时进化而成的。

大脑的规模最后一次向上的大转变导致生育模式剧烈变化,如果这是大脑进化作出的反应,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认为,该进化的发生是在大约 50 万年前古人类出现的时期。

音乐也很可能起源于同一时期。妈妈语大概就是音乐的初期形式,或者也可能是从音乐到语言之间的一个必经阶段。

妈妈语并非真正的语言。其中常常会出现语词,但是语词并非其必要元素。它往往就是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在多个方面很像童摇——有节奏、有尾韵、有头韵。

「滴答滴,滴答滴,当……」这些音节本身就表明它在语言的进化之前很早就出现了。它很像是没有歌词的歌唱或哼唱——是纯粹的音乐。

img图片来源 Pixabay

好好八卦一下的重要性

当然,随着人类的进化,我们最终拥有了语言,这使得我们能够将大量的社会关系融合为一个整体。

语言之所以有此功效,是因为我们能够利用语言交换关于不在场的其它个体的信息。

换句话说,和一个人说话,我们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了解到其它人可能会有何举动,我们应该在遇到那些人时有何反应,以及他们与第三方之间有何关系。所有这些都使我们得以有效地在一个圈子内协调社会关系。

在现代人类集结而成的规模较大、较为分散的群体中,这种协调社会关系的本领或许尤为重要。

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我们会对报纸上出现的社会八卦如此着迷,以及为什么关于各种人际关系的流言飞语在人们的谈话中占有极大的比例。

就连在大学休息室这样一个正经的地方进行的谈话,也会在学术问题和说长道短之间摇摆不定。

为了解八卦到底有多重要,我们监控了在一家大学餐厅里进行的谈话,以 30 秒为间歇对那些谈话的话题进行了记录。

社会关系和个人经历在整个谈话中所占的比例为 70%,其中大约一半是在讨论第三方(不在场的人)的关系和经历。

不过既然男性倾向于讨论自己的社会关系和经历,而女性更倾向于谈论他人,这或许表明,语言正是在女性之间建立社交纽带的背景中进化而成的。

迄今大多数人类学家提出的假设是,语言是在男性之间(例如在打猎的过程中)结成社交关系的背景中进化而成的。

而我在这里提出的是,关于女性之间基于对他人社会关系的认识而建立的纽带更为重要的观点,则更好地契合了关于非人类的灵长类动物社会的社会结构的观点,在那些社会中,雌性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

谈话使我们能够交换关于不在场之人的信息,这一功能极为重要。有了这一功能,我们就能够指导他人,如何与从未谋面的人建立关系,或者提前教给他们如何应对某些复杂场合。

再加上语言使人群归类更加容易的事实,我们就能够了解如何与某一类人相处,而不至于像灵长类动物那样,只是在为其舔梳毛发时与单个的个体建立关系。

我们一致为某一类个人加上特殊的标签,这些是「牧师领」,那些是「白大褂」,还有什么「蓝盔人员」,如此一来,即使我们从未见过他们,也知道如何正确地对待这类人群。没有这样的知识,我们要花费好几天时间去研究某种社会关系的基础。

「译者注:「牧师领」(dog collar)指神职人员,「白大褂」(white lab coat)指医护人员,而「蓝盔人员」(bluehelmet)指联合国维和部队士兵。」

归类和社会习俗让我们通过复杂交织的社交网络,大大拓展了我们的社会关系网,继而又使我们建立起很大的社交圈。

当然,这样建立的社交关系必然没有什么深度可言,不过至少让我们在首次遇到不认识的人而与其进行最浅层次的交往时,避免了重大的失礼行为。

注意,当我们遇到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亲密关系时,我们多半会放弃语言,转而使用灵长类动物那种古老的直接交流方式——相互之间的身体接触。

如此说来,我们似乎有了这样一种语言进化理论,这种理论同时能够解释人类行为的许多其它层面;解释了为什么对其它人说三道四能够让我们如此着迷;解释了为什么人类社会难以摆脱等级制度。

预言谈话群体是小规模的,完美契合了人们关于灵长类动物的脑部比例为什么大于其它哺乳类动物的一般观念;也符合目前公认的理论,即语言只是在现代人类,即所谓的智人出现之后才进化而成的。

当然,这一理论唯一没有解释的,是为什么我们的祖先需要生活在大约 150 人规模的群体中。

这不太可能与抵御捕食者的需要有关(后者是大多数灵长类动物需要过群体生活的原因),因为人类群体的规模大大超过了所有其它灵长类动物。

但是这很可能与资源的管理或捍卫有关,特别是像水洞这样零散分布的资源,靠采集和狩猎为生的游牧部落在一年的某些时段,或许只能依靠这些水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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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是人类最为独特的活动之一,在这方面,语言也至关重要。

世界各地的人们都会讲故事,也喜欢讲故事,这必然是自远古时期一直流传下来的活动。那不仅仅是唠叨一点古老的琐事,因为人们围坐在营地的篝火边上讲的故事里充满了各种古老仪式,往往有着非常形式化的结构。

许多故事已经非常古老了,例如伟大的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写于 2000 多年前,而《旧约全书》或《薄伽梵歌》等书籍中的故事创作年代比那还要早 500 年。

那么为什么我们这么喜欢故事呢?

嗯,一个原因是,许多此类故事都是关于万物起源的,告诉我们人类来自何方,以及为什么我们今天会是这个样子。它们讲述了关于社区的故事,为我们营造了一种归属感。

共享的知识本身就是群体成员身份的鲜明标志。

我一说「那个愚蠢的右后野接漏了球」,你立即知道我在说什么,这毫无疑问表明我们来自同一个群体,即要么玩板球、要么看板球的那个群体。

只需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我们就能够确信,我们有足够的共同点,如有必要,一定会坐下来讨论各自喜欢的球员都有哪些。

我们有着共同的世界观,这暗示我们有着同一套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

这很可能反映了这样的事实,在古老的过去,那些共享知识的人住在一起,且彼此之间几乎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此,发现我们共享那些难以了解的知识,似乎仍然能够立即在我们之间建立起关系的纽带,将我们与群体中的其它人区分开来。

那或许也是我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创造行话的原因之一——行话让我们看起来与众不同,是一个神秘的小集团,知道这个世界最不为人知的秘密。没有什么比一个好的秘密更让人着迷的了。

不过虽说绘声绘色地讲述结构清晰、条理分明的好故事,通常都能引人入胜,但或许没有什么比围坐在夜晚的篝火边讲故事更令人着迷的了。我们似乎特别喜欢在晚上讲故事,世界上几乎每一种文化都是如此。

但是为什么黑暗会让故事显得生动得多呢?

说什么围坐在篝火边的夜晚是唯一的放松时间,似乎不够有说服力。这种说法认为,一天的劳作结束了,人们没有其它事可做,而闲聊能够填满睡前的这段空余时间。

我之所以说那不是真正有说服力的理由,是因为如果真的没有什么事可做,我们只需像其它理性的猴和猿一样,天一黑就上床睡觉就是了。但我们没有:我们醒着,聚在一起聊天。

此外,夜晚是一段独特的社交时间,我们通常喜欢邀请客人来家吃晚餐一尽管在周末,我们无须白天上班工作,完全可以邀请他们来吃早餐、中餐或下午茶,我们仍然喜欢请人来家吃晚餐。

当然,我们可以——有时事实也的确如此——围坐在夜晚的篝火旁做些有用的杂活儿,诸如缝补衣物或修理打猎用具。但是就在我们做这些杂活儿的时候,我们仍然在讲故事。

或许这一现象与人类的心理和氛围有关。或许讲故事的人觉得在夜晚更加容易调动我们的各种情感,我们之所以会对听到的故事立即作出积极的反应,恰恰因为我们从中得到了更多乐趣。

或许是因为这类故事有许多都是关于神秘生物的,白天的日光为故事倾注了太多冷漠的现实感,使之变得很不可信。

这类故事大约需要黑暗带来的不安垒感,因为危险,我们在夜晚总是最脆弱的——不管危险来自于自然界的捕食者还是人类社会的抢劫犯,他们都很容易在黑夜来到我们的「逃跑距离」(即我们可以在看到捕食者之后立即逃跑的距离)之内。

或许,善于讲故事的人在黑暗的夜晚更容易调动听者的情感。■

文章摘录自:罗宾·邓巴(Robin Dunbar)《你需要多少朋友:神秘的邓巴数字与遗传密码》,中信出版集团出版,已获授权。本文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