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克拉夫特，怪奇之王的怪异世界
慕明昭 开智学堂
“ 你知道克苏鲁神话吗？是否被其中光怪陆离的氛围所吸引？又是否好奇过，一个作家是如何创作出这样的作品？开智「快些慢改写作训练营」的学员慕明昭，与你聊聊美国怪奇恐怖小说大师 H.P.洛夫克拉夫特的生平及创作，带你感受一个奇幻怪异的世界~
作者丨慕名昭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幻化寺」已获原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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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最古老又最强烈的情绪，就是恐惧；而最古老又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这是美国怪奇恐怖小说大师 H.P.洛夫克拉夫特，在其论文《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开篇写下的话。
很难描述我第一次读到他的小说的感觉。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是一种源自宇宙洪荒的惊怖。就好像是游荡在非洲稀树草原的智人祖先，凝望暗夜星尘，昏黄亏月时，在 DNA 中烙下的恐惧印记。
自爱伦坡后，没人能营造出如此惊人的恐怖气氛。洛夫克拉夫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怎么写出这些杰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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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 H.P.洛夫克拉夫特的生平，你会觉得他大概是一个家道中落，离群索居，并在政治上愤世嫉俗的文艺宅男。
他甚至会让人联想到墨索里尼和希特勒。比如都亲近古代文化、喜爱建筑艺术和神秘主义，有强烈的白人种族优越感和仇外情绪，虽然对希特勒略有批评。他在信中说：
我敬佩墨索里尼，但希特勒只是墨索里尼拙劣的复制品，他完全被浪漫的构想和伪科学冲昏了头脑。不过他做的事可能也是必要之恶——为了防止祖国崩溃的必要之恶。总体来说，任何一个国家都应该保持统治民族的血统纯粹…
幸运的是，洛夫克拉夫特的文学才华盖过了他的政治热情。美国也没有内忧外患，世界上因而少了一个小墨索里尼、小希特勒，多了一个怪奇恐怖文学大师。
洛夫克拉夫特 1890 年出生于美国东北部的普罗维登斯。他的家族是五月花号那一批的移民，在普罗维登斯有悠久的历史。而家族血缘还可以回溯到 15 世纪的英国。
他本人就像是这个古老家族在新英格兰的活标本。父亲死于梅毒，年幼的他成了母亲的唯一。母亲一刻都不让儿子从身边离开。但她清教徒式的生活严重影响了儿子正常的生理和情感。他自小就体弱多病，也不怎么接触女性，气质性格也比较阴柔，给人一种疏离感。
但年幼的洛夫克拉夫特有个小小的心灵王国和避世之地。那是他家庞大宅邸里的一处昏暗阁楼，里头是外祖父丰富的藏书。他的外祖父喜欢给他讲各种哥特恐怖故事。有幽灵、魔女，还有童话。洛夫克拉夫特小时候就在这里借着烛光阅读各种神秘故事。从《格林童话》到《一千零一夜》，再到希腊罗马神话。
出于对死亡与恐怖题材的钟爱，他痴迷于阅读爱伦坡的作品，并在后来尝试模仿。8 岁开始，他对化学和天文学也产生了浓厚兴趣。不过他对神话和神秘的热爱从没减弱过。
由于体弱多病，还有某种神经性疾病，他无法上学，靠自学成材。他如此频繁地去阁楼看书，母亲觉得儿子想与世隔绝。因为丈夫死于梅毒，她与儿子有一种爱恨交织的奇怪情感。
她认为儿子可怕，甚至和邻居说他的脸特别吓人，所以他才不怎么外出。母亲重复这些说辞，儿子也开始相信这是真的。从小缺乏安全感对他影响深远，小洛夫克拉夫特几乎没有和同龄孩子玩过，但孤独幽闭的童年却刺激了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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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 年，外祖父因为投资失败，倍感压力，该年就去世了。之后他们的房子被迫出售，阁楼图书馆也被卖掉，他唯一的安全屋不见了。他不知道应该从事何种职业，也不想工作。
母亲带着儿子搬进了新家。之后虽然在中学过得不错，他的性格却变得焦虑、易怒。他曾经历过一次精神崩溃。现在一般认为，他可能是因为发现自己学不好数学，去不了布朗大学学习天文学。
在 1908 年到 1917 年这九年，洛夫克拉夫特几乎闭门不出。他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他在信里提到：
我尽力避开人类的社会，把自己隐藏起来，不想被人看见我的生活，免得他们又要对我评头论足。并傻乎乎地期望我能做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孤僻封闭、经济困窘、自卑抑郁，洛夫克拉夫特一生严重缺乏安全感。这也导致了他唯一一段婚姻的失败。正如那句老话，诗家不幸文章幸。由于阅读广泛，思维活跃，想象丰富，又不合群，他还爱上书信写作。
他在 1914 年加入全美业余作家协会，结交了众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后，就开始通过大量信件来往。洛夫克拉夫特写信极为高产，高达骇人的 12 万封。众多信件长度惊人，使用大段大段的注释。如果他生活在互联网时代，容易想象，他会是一个电子邮件重度使用者和网文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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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克拉夫特是一个巴洛特式的作家，写作风格华丽繁复。影响他作风格主要是两个人，一个是爱伦坡，另一个是爱尔兰奇幻文学作家邓萨尼勋爵。他的创作题材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分别是早中期的哥特恐怖和梦境系列，和中后期的克苏鲁神话系列。
洛夫克拉夫特 1919 年接触到邓萨尼勋爵，就被他创作的诸神所深深吸引。他后来承认，这就是他创作克苏鲁神话的契机。1922 年到 1924 年，洛夫克拉夫特的写作上了一个高峰。
这些作品包括了此后他逐渐构筑的神话中反复出现的三个重要元素：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暗黑之镇阿卡姆和文学史上最可怕的魔法书《死灵之书》。
《死灵之书》收录了各种召唤咒语，能把未知世界和其他次元的古老生物召唤到地球上。「死灵之书」是洛夫克拉夫特最为成功的设定。众多幻想文学作家将其引入到自己的作品，使得这本书显得反而特别真实。
正是这些「克苏鲁神话」，让洛夫克拉夫特与众不同。它是逐渐浮现的一系列相关作品的总称。而旧日支配者是克苏鲁神话的核心内容，像一条隐线贯穿整个系列作品。
旧日支配者是克苏鲁、阿撒托斯、犹格·索托斯等一些难以名状的宇宙神明。它们如今不见于世，隐身在世界各地的偏远地区和黑暗的角落里，直到有一天，大祭司克苏鲁，从它位于海底大都市拉莱耶出来。它将升起，并再度统治地球。其中的传世杰作，比如《达贡》、《克苏鲁的呼唤》、《印斯茅斯的阴影》和《疯狂山脉》。
这些故事绝妙地烘托了一种令人窒息和战栗的气氛，被作者本人称之为「宇宙恐怖」。在以往的怪奇文学中零星出现，比较罕见，它主要来自于天文学对洛夫克拉夫特的影响。他在一封信里说过：
涉及时间、空间和未知事物的谜团使我心荡神驰，没有什么东西能赶上它们的一半……当然，从八岁以后，我就完全不信宗教或任何超自然事物了。我的想像力在南极、外星、异界等难以接近的远方土地上驰骋，天文学对我有特别的吸引力。
也许是因为洛夫克拉夫特孤僻而缺乏安全感，天文学知识让他敏感地察觉人类被困缚在地球上，这种限制显得人类渺小而脆弱。正是感觉到这种脆弱和受威胁，他用怪物填补了无尽的虚空。
旧日支配者代表了宇宙和太空，他们的能力远远超越了人类所能控制的范围。就像宇宙是如此广大，我们根本无法完全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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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作品有个始终贯穿的思想，就是对科学的恐惧，担心人类所知晓的知识会向着不必要的方向延伸，偶然揭示出那些要么人类没必要了解的，要么是了解了之后，导致我们毁灭的事情。
不属于克苏鲁神话系列，但也极佳地表现宇宙恐怖的作品，有《星之彩》。这部作品传达出一种绝对的敬畏和超越人类常识的恐怖。星之彩明显是一篇科幻小说。一篇巅峰之作，还影响了最近的科幻电影《湮灭》。
宇宙恐怖，除了那些难以名状的史前外星怪物，还有一种概念频繁出现。你在谈论或阅读古生物学，或地质学的时候会遇到。这个概念就是「深时间」（deep time）。
一般我们以「年」为单位来记述历史，而深时间，是指那些超过了人类理解能力的时间，是地质学时间。你可以用地质时间描述山峰的隆起，大陆板块的移动，物种的进化或消亡。但这里的时间跨越之漫长，你真的很难完全理解。这方面的代表作有《超越时间之影》和《疯狂山脉》。
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和神话学有复杂的联系，但与过去所有的神话都不同，他笔下的宇宙充满了恶意。那些比人类古老，甚至比地球都古老的多的东西，它们一直注视着我们，与我们截然不同而且残酷无情。
如作家尼尔盖曼说，在洛夫克拉夫特之前，如果你读那些恐怖小说、鬼故事，你会察觉那些作品里的世界大都还算是友好的。上帝在照顾你，会照顾好人。恐怖小说也好，鬼故事也好，好人几乎都能活下来。
洛夫克拉夫特发明了一些新设定，他把人们带离了那些鬼故事和哥特小说，带到一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中。这个地方被邪恶、疯狂、恐怖的怪物包围，这些东西一直想闯进来，对于我们人类的存在毫不关心。洛夫克拉夫特为如何从太空里构建恐怖确立了榜样。
就在洛夫克拉夫特最后几篇名作，如《疯狂山脉》和《超越时间之影》卖出人生最高的稿酬，成功就在眼前时，他的健康却恶化了。长期清贫、不喜运动的生活让他身体虚弱。1937 年 3 月 15 日，洛夫克拉夫特在 47 岁的壮年，死于癌症，正值创作巅峰。
哪怕在今天，恐怖怪奇文学，甚至科幻文学都只是一种拿来消遣的边缘文学，更何况一百多年前。他在小圈子受欢迎，却从没进入公众视野。
临死前他可能都认为自己是不名一文的失败作家。要不是他的门徒的努力，早就被人遗忘了。他死后，追随者成立了阿卡姆之屋出版社，出版他的作品。后来还成了最成功的超自然恐怖文学的出版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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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阿卡姆之屋的成功，众多作家扩展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神话，其实这是他生前就倡议的，可以算最早的同人文化。比如斯蒂芬金的《迷雾》也是洛夫克拉夫特式的恐怖小说。
虽然逝世近百年，读者对他的热情一直延续至今。他的作品被翻译成 25 种语言全球发行。无数人通过电影和游戏间接了解洛夫克拉夫特。比如《地狱男爵》和《怪形》这类借鉴克苏鲁神话作品的电影。
斯图尔特·戈登导演的《活跳尸》和《异魔禁区》是直接改变自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前者是 80 年代 B 级恐怖电影经典，改编自《赫伯特韦斯特—尸体复生者》。后者可能是至今所有克苏鲁神话改编电影中的巅峰之作，尽管也是一部 B 级片，取材自《印斯茅斯的阴影》和《达贡》。
还有《异形1》和《异形前传：普罗米修斯》，好莱坞大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认为这部影史上的科幻恐怖杰作，就明显地借鉴了《疯狂的山脉》。
今天互联网时代，有无数 ACG 宅，他们痴迷于各种「克苏鲁的呼唤」系列游戏，熟悉各种怪物，但却从没读过原著。克苏鲁神话影响了包括龙与地下城、魔兽世界在内的众多世界知名游戏。
他还受那些「局外人」欢迎，那些不是很能适应社会的人。他受欢迎，还因为作品中黑暗的世界观，认为人类因为无知而幸运。洛夫克拉夫特将神秘学理论，比如布拉瓦茨基夫人的神智学，巧妙地运用在作品中，以至于不少神秘主义者认为克苏鲁神话是真的。
就像每种宗教都起源自一两人的妄想，如果有足够多的人加入，这种妄想就成了世界观。比如有些人太沉浸于科幻电影《星球大战》，他们就希望故事都是真的。
洛夫克拉夫特自诩好古，但作品却超前了一个世纪，生前贫病交加，不幸英年早逝。如果他生活在今天，那么会像《哈利波特》的作者 J.K.罗琳一样成为亿万富豪。
《美国众神》作者尼尔盖曼认为他定义了「恐惧」和「着魔」这两个 20 世纪恐怖小说中的元素。即便进入 21 世纪，他的作品依然影响深远。
洛夫克拉夫特一生挚爱家乡普罗维登斯，那里的风景——野地、森林、农田、小溪、山谷，以及树木在堤坝上茂密生长的锡康克河，是他童年记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在一首诗里写道：
水湾与河流在那里平静地交汇，树叶覆盖到山坡之上，普罗维登斯的塔尖巍峨耸立，头顶是古老的天空。走在窄小而迎风的路上，爬上山坡与山脊，或许已被遗忘的旧日魔法，被发现依然静静沉睡。
普罗维登斯孕育了这位怪奇文学之王，克苏鲁神话之父，也成了全世界怪奇恐怖小说爱好者的圣地。
他死后葬在这里，墓志铭只有一句话：「I am Providence」。既有「我是普罗维登斯人」的意思，也有「吾乃天命之人」的含义。他确是现代怪奇恐怖文学的天命之人。■